43歲京東副總裁患絕癥:砸千萬"求生"目睹病友離世
來源:倍可親(backchina.com)“我們之中的一些人,終其一生或許都無法尋找到自我。尋常人或許難以理解,為何生命進入倒計時,仍在對某種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孜孜以求?留給自己的時間又剩多少?可是進入蔡磊的生活,你會發(fā)現,最終他追尋的,正是成為他自己。”
43歲的蔡磊的人生,以罕見病ALS(漸凍癥)為分水嶺。
從前,他最為人知的身份,是京東集團副總裁,以及國內財稅界和創(chuàng)新創(chuàng)業(yè)的代表人物。圍繞他的,是精英主義、商業(yè)邏輯、理性、有序,而以被確診ALS為始,他的人生開始充滿絕望、失敗和炎涼世態(tài)。但他還想蹚出一條路來——研制治療ALS的新藥。對他來說,這場自救,也關乎數十萬患者及其家庭的生路。
漸凍癥不會是蔡磊的最后一場戰(zhàn)斗。對一些始終在與生活搏斗的人而言,患上絕癥,可以只是一場中場戰(zhàn)事。
“要么死掉,要么干掉這個病。”蔡磊說
蔡磊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希望與時間
“沒什么希望啊。”
蔡磊從問診室走出,說道。當天恰好有一家電視媒體在場,一開始沒捕捉到,面向鏡頭,蔡磊思索一下,修改了措辭:“治療起來很困難。”
蔡磊接受檢查。 陳馨懿/攝
9月末,在首都醫(yī)科大學附屬北京天壇醫(yī)院,這家設有全國唯一國家神經系統疾病臨床醫(yī)學研究中心的醫(yī)院,蔡磊接受了一次PET-CT檢查。這項檢查要花費3個小時以上,可以一次獲得全身各方位的斷層圖像,幫助醫(yī)生判斷病情進展。
在這里,蔡磊是位需要服從安排的患者。注射造影劑后,需要喝一瓶近半升的礦泉水,蔡磊仰著頭,等待水流通過生活助理的手,從礦泉水瓶中,以未知的速度滑下。
蔡磊在助理的幫助下喝水。 陳馨懿/攝
蔡磊的左手已經失去控制,無力垂下,用他的話說,“里面都空了”。以左邊肩胛骨為始,觸摸起來,肌肉只給指尖軟綿綿的回彈。
ALS(肌萎縮側索硬化癥),俗稱漸凍癥,是一種運動神經元疾病。這種最為人所知的罕見病,擁有常人未知的殘酷。它病因不明,無藥可醫(yī),通常來說,患者將在2~5年的時間漸失去行為能力,像被堅冰封鎖,并在呼吸衰竭中走向生命終點。
蔡磊已經算是幸運,病情進展相對緩慢,右手指頭一邊對抗著肉跳,一邊仍可自由活動。但造影注射劑針口位于右手手腕,蔡磊的右手不得不保持靜止。外套屢次不聽話地滑落,在檢查室門口,袖子接縫處卡住了,蔡磊想用左胳膊撐住衣服,卻后退了幾步。
蔡磊穿衣服也需要助手幫助。陳馨懿/攝
ALS首先發(fā)出的信號,是肉跳,晝夜不停的肌肉速顫。第一次發(fā)生在2018年8月。次年2月,蔡磊因為持續(xù)肉跳,找到北京協和醫(yī)院。醫(yī)生判斷,“你這情況不太好,需要住院。”“住院?我哪有時間?”蔡磊很快回到工作崗位。
沒有時間。蔡磊時常覺得時間不夠??伤钟X得自己能夠與時間對抗。
蔡磊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蔡磊過去的生命歷程大抵如此:為了開出中國第一張電子發(fā)票,他曾經四天四夜沒怎么睡覺;趕上重要項目需要推動,在公司通宵也是例行節(jié)目。
蔡磊告訴競爭對手:“只要我蔡磊開始干的事,你們都干不過我。因為我不要命,你要命,你就輸了。”
但如今的商場不是刺刀見紅的戰(zhàn)場,時間就是生命,蔡磊唯有付出比對手更多的時間,比如,不回家,不成家。漸至人生中場,直到40歲,蔡磊孑然一身,活成了一個極度無趣的人,丟失了發(fā)量,也幾乎丟掉了曾經的所有愛好,足球、乒乓球、攝影、看電影——都是花時間的。
蔡磊如今依然覺得時間不夠。更何況死亡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劍。
檢查的前兩天,9月27日,這天的主要行程,是去另一間互聯網大廠,參加一場醫(yī)療健康論壇。臨時,蔡磊去了趟基金會,又在門口和另一撥同學匆匆一敘。坐車穿行在北京午后散漫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日光里,蔡磊手機上,一條條信息活躍地彈出,有科研人員,有資方,有公益組織,有病友,有過去一面之緣的某位地方干部,給他發(fā)來當地的風光,希望他能去休養(yǎng)。蔡磊一一回復,擔心不禮貌,他用語音輸入后,又用一支觸控筆,將轉化后的錯別字一一剔出。
蔡磊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論壇上,蔡磊精神振奮,情緒激昂,熟門熟路地講述起過去兩年和漸凍癥抗爭的經歷,也不回避其中的失敗敘事。除了示意身邊人幫忙擰開礦泉水瓶蓋,或者掛上口罩,看上去,他不像個病人。
看得出來,這一場的聽眾仍然備受震撼。論壇過后的晚餐,盡管助理給蔡磊夾了不少菜,還替他將魚刺剔出,但蔡磊沒吃幾口,反而新添加了不少微信好友。
結束已是晚上9點。因為屢次聯系不上某位回國的科學家,蔡磊的車在一間酒店周邊盤旋許久,他終于示意助理:“回家吧。”
車掉頭,蔡磊開始喘氣,“真累。”他將頭壓向椅座,對如今被疾病吞噬的體力感到失望。
一天仍未畫上句號。晚上12點,哆嗦的右手終于支撐到蔡磊回復完手機上的數百條信息。
忙碌仍是常態(tài),但比數月前依然擔任全職事務時好一些。疾病讓蔡磊終于能早一點入睡了。
贏家與羨慕
蔡磊很少做夢,但確診之后,將近半年,他持續(xù)失眠。蔡磊第一次有機會,在從黑暗過渡到白晝的漫長時間里,停下來打量自己。
蔡磊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蔡磊出生在河南商丘,豫魯蘇皖四省交界的小城。父親是個軍人,家教嚴格。因為總是輕松考第一名,有同學叫他“外星人”。蔡磊沒有朋友,這種境況直到高中才改善。高二那年,蔡磊和同伴“玩兒似的”參加高考,考上中央財經大學。但因為沒能念一直熱愛(電視劇)的物理專業(yè),蔡磊陷入抑郁。而后,父親患上嚴重肝硬化,來京求醫(yī)。蔡磊無暇自顧,只是和母親、哥哥守在父親床前日夜照顧,每20分鐘給父親翻一次身。因為病痛,父親情緒很壞,最終在47歲時離世。
回憶留給蔡磊的,是刻骨的記憶,還有窮。蔡磊穿打補丁的衣服上學到中學,玩具要撿別的孩子扔掉的。大學畢業(yè)到機關單位工作,初戀女友嫌棄他工資太低,蔡磊咬牙跳槽到一家外企,工資翻了數倍,可那時起,他便失去了自己的時間。
回憶里,還有無休止的工作,以及辦公室窗外,從白晝到黑暗,又見到晨曦乍起的樣子。近似變態(tài)的“工作狂”背后,有蔡磊的自我驅動,也有身不由己。2011年,蔡磊意識到,互聯網是時代趨勢。當時已在年營收超過1200億的房地產公司萬科擔任高管的他,降薪來到創(chuàng)業(yè)發(fā)展的京東。
在京東十年,蔡磊是扎根最久的高管之一。憑借奮斗,蔡磊也擁有了一串串光鮮的頭銜:他是中國“電子發(fā)票第一人”,還開出國內第一張電商平臺電子營業(yè)執(zhí)照;他獲評2018年“年度十大財稅人物”、“中國改革貢獻人物”;他多次出版頗有影響的專著,擔任北大(專題)、清華、社科院的校外導師……無論從哪個角度看,蔡磊都是世俗意義上的人生贏家。
可人生已至中場,他究竟贏得了什么?積累了一些財富,可本身,蔡磊是個對物質要求極低的人。2018年,一次開會時,有人提醒他,襯衫的腋下破了個口子,他發(fā)了條朋友圈表示不解,“之前都補了兩回,怎么又爛了呢?”
也就在這一年,5月底,他的40歲生日,除了收到“老劉”送來的蛋糕,也終于有人和他一起吃晚餐。
他和段睿通過相親認識。段睿是北京女孩,比他小11歲,有一張愛笑的圓臉。見的第二面,蔡磊求婚,他給出的理由是,自己沒空談戀愛,既然彼此感覺合適,就結婚吧,“如果你覺得不合適,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。”
段睿一度懷疑蔡磊是騙子。繼而她發(fā)現,蔡磊是她見過的生活中最無趣的人——此前,她以為最無趣的人是自己。他們擁有非常相似的三觀,譬如,都覺得旅行和美食是奢侈、花費時間的;譬如,都討厭內耗,無論是與自我的,還是與伴侶的。婚姻對他們而言,除了兩情相悅,也是必須履行的人生職責。
相識一兩個月后,他們決定結婚,并很快有了兒子??雌饋?,一切都在往平凡、幸福的軌道上走,并且還在加速。蔡磊更鼓足了勁兒繼續(xù)拼搏創(chuàng)業(yè),他覺得,那才像一個男人,“對社會有貢獻,才是最有價值的事情。”
但蔡磊很快被宣判生命的時限。2019年9月,兒子出生幾個月后,歷經6次診斷,蔡磊在北醫(yī)三院迎來不愿意聽到的結果。主治醫(yī)生在蔡磊面前用雙手比劃出一段20厘米左右的距離,“這個病的生存期大概有這么長,”然后雙手靠攏,只剩一小截,“你的生命,還有這么長。”
這個病目前唯一所知的“有效藥”,是一種叫力如太的小藥片,每月一盒,每盒約4000元,連續(xù)吃18個月以上,可能從死神的手指縫里,搶回2~3個月。
躺在病床上時,蔡磊看到樓下一個撿垃圾的流浪漢經過,覺得羨慕。至少,對方仍然四肢康健地沐浴著日光,并且,似乎擁有綿延的生命。
可生命的長度,應該怎樣去計量?蔡磊寬慰自己,如果3年干成了別人花10年干成的事,這么來算,他也算高壽。只是,剛40歲,人生中場便要離世,蔡磊驟然生出了不甘。
殘酷與尊嚴
蔡磊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確診之后蔡磊對段睿說,“我們離婚吧。”
段睿覺得心酸。她讀出了蔡磊不想拖累她之外的另一重含義——這個曾經意氣風發(fā)的男人變得不自信了,他害怕她丟下自己。段睿哭了,繼而告訴蔡磊,“你想都不要想!”
段睿曾在中國最先進的學府深造,擁有藥物發(fā)明專利,很清楚這個病治療無望。段睿知道,一款藥物從研發(fā)到上市,是殘酷的金錢運氣交織的游戲,況且需要至少十年以上的時間。罕見病群體面臨共同困境:發(fā)病率低,意味著買單者有限,研發(fā)者動力不足,投資者也不愿將資金注入這塊狹窄的領域。因而,當蔡磊第一次告訴她,自己找到“鑰匙”,要攜手科學家研制一款治療漸凍癥的新藥,她覺得這簡直是神話。
但蔡磊似乎首先振作起來了。“老子和它干!”這個看起來溫和、嚴謹的男人,說這句話時,有股狠勁兒。
一開始,蔡磊不知道從哪里查資料文獻,點開的都是亂七八糟的“官網”。基于過去的經驗,蔡磊著手搭建了一家醫(yī)療科技公司,他還提出,要首先打破傳統醫(yī)療的信息壁壘,建患者科研數據庫。
蔡磊持續(xù)加了1000多個病友,人均溝通數個小時,最長的要花二三十小時,建立了解和信任,說服他們配合填寫問卷。問卷的內容詳細而有開創(chuàng)性,包括手能舉到什么位置、吃藥后排便多少次、家庭關系如何等等,涉及病前病中病后的持續(xù)動態(tài)信息。蔡磊想真正建立起來“以患者為中心、360度、全生命周期的醫(yī)療科研大數據平臺”,為醫(yī)學科研、藥物研發(fā)提供數據基礎。
漸凍癥隨之在蔡磊面前,揭開最殘酷的一面。比如,已經“死”過兩次的病友小陳。
小陳39歲,一年前確診。家產頗豐的小陳病情進展比蔡磊更快,現在他只能躺在床上,依賴呼吸機生存。蔡磊曾在小陳的“殘酷現場”,目睹小陳喉中的痰源源不斷,越吸越多——如果不能及時排痰,小陳可能窒息而死。但吸痰需要摘下呼吸面罩,小陳的血氧飽和度一路直跌。好在最終有驚無險。
接受氣管切開術也許能更多避免意外。在喉嚨上開一個口,氣管里套上幾個套管,但小陳明確拒絕了:“話都不能說,還有什么尊嚴。”
蔡磊記得,在看望小陳時,他會讓別人取下呼吸罩,快速吸上一口煙,過過癮。但隨后,小陳不愿再戴上呼吸面罩——他想就此了結生命。這一個月來,小陳嘗試自殺兩次。“這個病有好多種死法。”蔡磊列舉,“比如走路。”
雙手無力后,一旦摔倒,無法扶住欄桿,也不能用手臂撐地,頭部率先狠狠著地。摔倒的原因,可能是腿突然一軟,類似蔡磊每日經歷的肌肉跳動,是病情進展至腿部的表現。“不可能預防,就是看運氣。”蔡磊說。
久病床前無孝子??赡艿耐{,還來自至親。有位病友私下告訴蔡磊,丈夫質問她“怎么還不死”、“再不死,就要把家里都拖累死了”;另一位病友曾在群里反饋,家人多日沒有給他喂食,群友幫他報了警。次日,這位病友的家人在群里轉賣二手呼吸機。
“轉賣呼吸機和輪椅,就意味著又有人去世了。”蔡磊的另一位助理馬文慧解釋,“一到這種時候,病友群里的氣氛都很低落。”
一個病友群就是在一位漸凍癥病友的幫助下建起來的。那位病友躺在床上,操縱眼動儀拉起了群——現在,她也離開了。
“到最后,活得沒有任何意義,沒有任何尊嚴。”蔡磊送走了不少病友,那些曾經親昵地叫著他“石頭”的人。他清楚,這也可能是自己的終途。
堂吉訶德與孫悟空
31歲的病友趙麗晶記得,在病友群里,蔡磊幾乎都是在深夜出現,鼓勵大家,或是匯報藥物研發(fā)進展。有病友頻頻@他,將蔡磊視為唯一的希望。
趙麗晶有時會“看不下去”,回復這些病友:“他(指蔡磊)也是病人,不要給他那么大壓力。”
某種意義上,蔡磊已經成為這個群體和相關醫(yī)學事業(yè)的一個符號。在不同場合,蔡磊常拍著胸脯告訴別人:“(我再活)三到五年沒問題!”
蔡磊說,自己得這個病,是天之降大任,“二三十歲時,我沒有現在的資源和能力,六七十歲時,我可能也干不動了,四十歲時剛剛好。”
“世界上沒有藥,就自己干,人生就是一次次挑戰(zhàn)。”漸凍癥,這個人類最難戰(zhàn)勝的對手之一,讓蔡磊興奮,“要挑戰(zhàn),就挑戰(zhàn)個大的。”
“因為工作經歷,他長期養(yǎng)成了一種在重壓下解決問題的習慣。遇到問題,他首先是理性分析,繼而尋找解決辦法,從不唉聲嘆氣、無助抱怨。”朋友金志軍從商多年,妻子也是漸凍癥患者,因為同樣的敵人,他和蔡磊走到一起。但他自認做不到蔡磊現在做的事情,這關乎思維方式,也關乎能力、經驗以及社會資源。
冰桶挑戰(zhàn)募捐。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冰桶挑戰(zhàn)募捐。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但強大的蔡磊依然時常碰壁。不久之前,蔡磊參與發(fā)起了第二次冰桶挑戰(zhàn)募捐——他每天處理8000條以上的信息,靠到處“刷臉”邀請社會名流參與,但最后應者寥寥;除去蔡磊本人率先捐出的100萬元,項目最后只籌集了幾十萬元;一條相關信息的推送,閱讀只有幾十個。
蔡磊很受挫。他清楚,漸凍癥病人雖然先進數值不小,但當他們散失在更廣闊的人海中,音量微弱。如果不是極低概率地降臨在自己或至親身上,人們無法對這種病癥,擁有對類似癌癥一樣的普遍的共情與恐慌。當然還有更重要的,過去的商業(yè)素養(yǎng)告訴蔡磊,不能期望不相識的人們“用愛發(fā)電”。
因而,在大部分時候,蔡磊用自己擅長的商業(yè)邏輯去說服投資人,建立科研與市場的直接連接,為自己和病友爭取時間:譬如,ALS的患病群體年齡大都在40到60歲之間,是家庭和社會的中堅力量,因而,一個家庭就算砸鍋賣鐵也會去救治。如果按世界現存50萬人ALS病人來算,每個人愿意花100萬去治,那就是5000億,況且,ALS病人每年新增超過10萬人。
對這套商業(yè)邏輯,有人直指蔡磊的出色目標不可能實現;有人客客氣氣地和蔡磊約了下次詳聊,卻再沒了下文;有朋友說,“看你不容易,我捐給你500萬,你別再折騰了,好好休息吧。”蔡磊拒絕了;有相熟的資方和蔡磊懇談了5小時,將他的商業(yè)模型一一推翻。
蔡磊難得地哭了。那一天,他步履蹣跚地離開北京國貿大廈,面對擁堵熙攘的車流人流,右手拿起手機,卻顫抖無力。蔡磊拼盡全力之時,又有1萬多名病友離世,那種類似20年前,剛到企業(yè)工作時的無助感,一瞬間擊中了他。
但很快,蔡磊又像拳擊場上的拳手,當聽到裁判將數到1時,掙扎著、不甘地站了起來。
冰桶挑戰(zhàn)募捐。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蔡磊不計較那些騙局與涼薄。有人寒暄幾句關于他的病,仍希望他幫忙嫁接生意資源;有陌生人重金求他的聯系方式,試圖向他推銷一種天價神藥;有人聯合熟人,要給他進行上百萬元一針的針灸,號稱“一針見效”;有江湖“神醫(yī)”言之鑿鑿地聲稱,蔡磊已經被他治好了,并以他為招牌,招徠下一個病人……
這兩三年間,蔡磊投入了上千萬元,時間更是不計其數。蔡磊認為,自己已經取得了前人花費數十年時間、數百億美元,仍無法企及的“實質性”進展:除了目前建立的全球民間體量最大的單體數據庫,他還建立了一個規(guī)模數億元的基金,攜手推動六七條藥物管線的研發(fā),建立起一個規(guī)模頗大的動物實驗基地。在自己認定的道路上,蔡磊一往無前,他相信,時間和生命,還將和過去一樣,由自己掌控。
“蔡磊經常跟我們打一個比喻,給你一個億,讓你騎著單車上月球,你干不干?你肯定不會干,因為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,但你知道蔡磊會怎么干嗎?他會把單車改造成汽車,再把汽車改造成火箭,最后,登上月球,”金志軍說,“他就是這樣的人。”
有媒體把蔡磊比作堂吉訶德,蔡磊理解,但他覺得,和風車搏斗太傻了。蔡磊用自己的偶像孫悟空當頭像,更愿意成為那只從石頭縫里蹦出,即使被強大勢力壓迫了500年,依然在等待石破天驚的猴子。
等電梯和寫《指南》
蔡磊在治療中。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看起來,孫悟空少有感情羈絆,就像曾經的蔡磊一樣。可現在,人生中場,他多了家人,他們是他的底氣,以及幸福感來源。
這次生病,一貫理性、強大的蔡磊,也開始對家人流露出更多溫情的,甚至是軟弱和依賴的一面。
蔡磊的家庭生活,在經歷過愁云慘淡后,逐漸恢復秩序。段睿開玩笑說,灶臺不會因為家人生了重病而不用擦,飲水桶喝完了還是得換,日子還是要照常過下去。
段睿是家中獨女,從小學習成績好,備受寵愛,所受的最大挫折不過是學醫(yī)的清苦。可現在段睿發(fā)現,生活的高山,才難以逾越。
“無所謂走出絕望,更多時候,我們大概是學會與絕望共處。”兒子在一點點長大,學會的本領越來越多,而丈夫卻一天天地更需要照料。
段睿試著將任務分解,譬如,過去早上只用洗自己的臉,現在她需要多安排時間,替蔡磊把臉洗了。段睿把蔡磊與時俱增的生活不便,稱為“新的需求”,她要做的,就是保質保量地完成需求。
段睿重新開始工作,開始出差,甚至和蔡磊恢復了為瑣事爭吵。段睿覺得,某種程度上,這也是生活熱氣騰騰的證明。
有時段睿仍會想,干脆勸蔡磊放棄吧??墒欠艞壛俗鍪裁?,等死嗎?蔡磊的戰(zhàn)斗,“就像等電梯,即使電梯停在100層,即使它下降的速度很慢很慢,可是你看著數字在跳動,你會覺得是有希望的。”
段睿感謝蔡磊,“他很樂觀,到最后,他反而成了那個支撐我的人。他有時會和我說,‘你怎么還需要我這個絕癥病人來安慰你呢。’”
第一次見到蔡磊的大拇指失去控制,段睿不由自主地“玻璃心”了一下。至今,段睿仍無法接受蔡磊有一天落敗,告別。
蔡磊立好了遺囑,如同過去記得每個親戚的生日,為他們購置好鮮花與禮物一樣,他將每個親人的保障,都規(guī)劃得明明白白,甚至寫好了一本《指南》,包括教兒子長大后怎么談戀愛。
當然,最重要的是,蔡磊希望,有一天他倒下了,段睿和兒子能繼承他未竟的事業(yè),繼續(xù)去戰(zhàn)斗。
“兒子,這個病是你的殺父之仇啊,你得報!”蔡磊對兒子說。他想抱一抱兒子,但現在,他的力氣不允許了。
“他才兩歲多,他懂什么呀,”段睿樂了,繼而別過身去,掩藏住眼角的淚水。
蔡磊和兒子在一起(電視劇)。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(文中段睿、趙麗晶、金志軍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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